韓丞樾不止一次地想，秦峣和林驍的生日在同一天，畢竟他們是孿生兄弟，但他和劉曼又不是真正的血親兄妹，生日倒也離得很近，王禎曾說生他的時候是在晚上，那時身邊沒有鬧鐘，也不知道過沒過十二點，說不定他和劉曼其實是同一天生日。

因為生日離得近，重組家庭後幹脆就一起過了，劉子平會在他生日那天買一個很大的蛋糕，劉曼每次似乎都非常不高興，一口也不吃，韓丞樾想想也是，沒誰樂意在別人生日那天順便給自己慶生的，何況這人還是自己討厭的哥哥。

這轉眼他們的生日又快到了。劉曼十八周歲的生日在周日，恰好是高三一周中唯一沒有課業的那天，不過，她也不一定會回家。她一進高中就提交了住校申請，想是非常不願和他這個害死了她父親的女人的兒子生活在一起。

誰知，劉曼周末那天居然回來了。韓丞樾上午在便利店打工，中午回到家時看見玄關處的帆布鞋微微一怔，周六晚上是沒有晚自習的，就算要回昨晚也該回了，她是想到今天是自己生日特意回來的？

他從房間中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禮物，去敲劉曼的房門。

“寫作業呢，能不能別煩我？早知道就不回來了，若不是林哥哥說有事找我，宿舍又停電……”

從沒叫過他哥哥，對隔壁林驍倒是一口一個林哥哥，叫得很親，韓丞樾沒理會她的抱怨，輕輕說了句“生日快樂”，便把包裝嚴實的禮物放到門邊，走開了。

在廚房炒菜時，隱約聽見房門被打開的聲音，而後是清脆的門鈴聲，韓丞樾關了火，走出廚房，和剛出房間的劉曼打了個照面。

劉曼猝不及防，抱著禮物拿也不是、放也不是，一番天人交戰，裝作若無其事地把禮物夾在腋下，順拐地去開門。

門外是林驍，提著一個蛋糕和一袋零食，“小壽星親自給我開門啊！生日快樂！”

“謝謝林哥哥！”劉曼接過蛋糕和零食。

韓丞樾看她滿手的東西，“先放茶幾上吧。”說完，便扭頭走人。

“你們在準備中飯嗎？我也來幫忙吧！”林驍毫不見外地走進廚房，韓丞樾對此已見怪不怪，但還是不能習慣。

說是幫忙，林驍其實也沒做什麽，慢吞吞地洗了幾片大白菜。

韓丞樾餘光瞥見，“嘴上說來幫忙，你其實只是來蹭飯的吧！”

林驍沒說話，待他把切好的土豆絲全倒進鍋裏，才拍了拍他的肩，從前胸掏出一個狹長的盒子。

韓丞樾將鍋蓋蓋上，轉頭一看，只見漆黑的盒身上寫著幾個花體的英文字母——和他之前那只一個牌子的鋼筆。

那只鋼筆是他在市青少年書法比賽中獲小學組一等獎的獎品，他從小學用到大學，墨囊陳舊，經常斷水，但他還是舍不得換，前不久，林驍問他借，他雖覺奇怪，林驍不喜書法，但也沒多問，誰知後來就找不到了。

“我知道你生日是昨天，但昨天沒到貨，就今天一起拿過來了。”

韓丞樾婉拒：“謝謝，但鋼筆我還是習慣自己挑。”

“你打開看看唄，這只和你之前那只無論是外形還是寫字的手感都很像……”

韓丞樾接過盒子，打開瞥了一眼，的確很像，但再怎麽像，還是不一樣的。

“啊，焦了！”林驍驚呼，手忙腳亂地揭開鍋蓋，拿木鏟攪和，“粘下去了！”

韓丞樾收起盒子，從他手中奪過木鏟，“你再攪下去就全碎了，洗你的白菜去。”

本來打算炒青椒土豆絲，最後做成了椒鹽土豆絲，韓丞樾夾了一條試吃，味道還湊合吧。

林驍點了蠟燭，去拉窗簾。“唰”的一聲，屋內立刻暗了下來，火光映在三雙眼睛中，忽明忽暗。

“……祝你生日快樂，祝你生日快樂！”林驍一人唱完了整首生日歌，看向劉曼，“小壽星，許願吧！這個生日一過，你就真地長大了哦！”

十八周歲，即是成年，擁有了更多的權利，同時也將承擔更大的責任。

韓丞樾想起自己高考前夕的成人禮，校長激情澎湃地在臺上致辭，“現在離高考還有幾天？”

臺下學生齊齊回答：“十八天！”

“那還有兩周多的時間，還可以做很多事，多背幾百個英語單詞，多刷幾遍錯題……”校長笑道：“高考決定命運，這話估計每個同學都沒少聽父母說。這話自是不太對的，有很多人，並不參加高考，一樣能夠在社會上謀得生計，甚至在某一領域有所建樹，當然，這些成就也不是隨隨便便、輕輕松松就能取得的。但是，對於在坐的各位，已經報考並即將參加高考的各位而言，十八天後的那場考試必將影響你未來人生的軌跡。”

“現在絕大多數的同學都滿十八歲了，十八歲，這絕對不只是個數字而已，這意味著你能自己做出決定，同時要對自己負責，我一直覺得高考恰在你們十八歲的這一年，是件非常奇妙的事，希望同學們認真對待這場考試，對自己未來的人生負責！”

那時，韓丞樾還不以為意，如今時過境遷，他變成應當給予規勸的一方，劉曼之前似乎也不是需要家長操心成績的孩子，直到他大一、她初三那年，劉子平和王禎飛機失事沒多久，劉曼中考失利，勉強挨著三中的分數線升學，升入高中後，似乎變得更加自暴自棄，成績一直退步，有次還逃了課。

劉曼吹了蠟燭，林驍拉開窗簾，陽光又漏了進來，卻沒漏進韓丞樾的眼底，韓丞樾眸色沈沈，“你們馬上又要月考了吧？”

劉曼混不在意，“那又怎麽樣？”

“一輪覆習是查漏補缺、提高成績的最佳時期，你這個時候還不把握，是想再體驗一回升學考試發揮失常的滋味？”

劉曼驀地站起，摔了筷子。

韓丞樾毫不退讓地迎上她充滿怒意的目光。

“我就這點水平，哪來的發揮失常？”

林驍幹咳了一聲，“現在知識掌握較好的學生上升空間已經不大了，幾輪覆習下來，只要每個環節都認真對待，追趕起來是很快的。”林驍起身，輕輕地拍了拍劉曼的肩膀，“不過，得吃飽了飯才有力氣學習，快別站著坐下來。”

韓丞樾見狀，彎腰撿起地上的筷子，去廚房重新拿了一雙。

劉曼沒動。

“不吃？”韓丞樾泰然自若，“成，糖醋小排我全包了。”

一招命中劉曼的死穴。“你敢！”

這頓飯最後總算相安無事的吃完了，韓丞樾收拾碗筷，林驍在一旁說道：“這些垃圾我走的時候幫你帶下去吧？”

“不用了，晚飯後我再去丟。”

客廳傳來一聲驚喜的尖叫——“啊！小排球！”

“看來是很喜歡你送的禮物呢！”說完，見自己幫不上忙便轉身走了。

韓丞樾淡淡地瞥了一眼林驍的背影，這禮物雖然是他買的，卻是林驍選的。

好像是從劉子平和王禎飛機失事那年開始的，林驍每年都會提前一個月問自己有沒有想好送什麽生日禮物。

一個月前，還在暑假，林驍來他打工的那家便利店買水，一看他短袖短褲，渾身流汗，韓丞樾便知道他去打球了，“幾瓶？”

“6瓶。”

“大夏天打球，你也不嫌熱？”

“這不是來買冰水了嘛！對了，又快到九月份了，你想好生日禮物了沒？”也不等他回答，林驍便自顧自地說道：“送她日向翔陽的手辦吧！這是我想到的最好的禮物了，你送的話，她肯定又驚喜又感動……”

“得了吧，能讓讓嗎？後面還有客人等著結賬呢！”

最終他還是采納了林驍的建議，反正他也不知道該送些什麽，送全套的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擬》現在看來絕對吃力不討好，光是提了一句學習，她都快掀桌了。

從這點意義上來說，林驍遠比他適合做劉曼的哥哥，比他更了解她，還會哄人，大抵劉曼心裏也是這麽想的。

這麽想就這麽想吧，韓丞樾在洗碗池裏將碗筷疊好，走到廚房門邊，透過半開的縫隙看到劉曼和林驍窩在沙發上擺弄那個手辦，不由覺得有些紮眼，他又退了幾步。

林驍的存在，仿佛一直在提醒他這個哥哥當得有多麽失敗，不過韓丞樾就算意識到也絕不會承認，明明林驍才是害他們的家庭支離破碎的罪魁禍首，親近劉曼，只是為了讓劉曼更加疏遠自己，那樣他的罪行，他便無人可訴。

其實，就算他不這麽折騰，韓丞樾也不太想在劉曼面前提起。

那陣子恰逢黃梅天，一直在下雨，纏纏綿綿，冷冷清清，韓丞樾和劉曼兩人忙著操持父母的葬禮，並在郊外的墓園買了一方合墓，埋入父母的衣物。

忙完，劉曼病來如山倒，三天三夜燒才慢慢退了。醫生叮囑，不要刺激病人，病人身體虛弱，不宜有太大的情緒波動。

韓丞樾連連點頭，回想起劉曼聊無聲息地躺在床上的樣子，心裏還一陣後怕。

之後掃墓，韓丞樾都自己一人悄悄去了，深怕她又想起傷心事。

那墓園交通不便、人煙稀少，但管理人員卻很用心，清明或忌日，韓丞樾去掃墓，總會發現墓碑幹凈如新，墳前放著一束盛開的白菊花。

韓丞樾捏緊了拳頭，正欲往前走時，忽聽劉曼說：“林哥哥，我之後想和你一樣學計算機，蓮大的計算機與軟件工程學院好像特別好，就是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考上……”

“現在可不是說喪氣話的時候，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呢？”林驍指了指她手中的小人，“日向不到一米六的個頭，卻能在排球場上球網前和高個子較量，這原先又有誰敢相信呢？”

韓丞樾掏出手機，上瀏覽器搜索日向翔陽，林驍之前說那個橘黃色刺猬頭的小人是他認為最好的生日禮物，他沒多想，只是在淘寶上搜了一下旗艦店的官鏈，便加到購物車中。現在，他大概知道為什麽林驍會那麽說了。

“因為個頭小，所以必須更努力，努力跑得更快、跳得更高，這樣才能站在球場上。”

“考場其實也和球場一樣，充滿競爭，因為基礎差，所以必須加倍努力，奮起直追，這樣考場上才不會後悔……”

林驍起身準備走的時候，韓丞樾從廚房出來，說：“我出去買點鹽。”

林驍擡眸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，韓丞樾覺得他似乎看穿了自己的真實想法，果不其然，林驍開了自家的門，卻沒急著進去，待他把身後的門帶上，偏過頭看來，“還有什麽事要找我嗎？”

雖被戳破，韓丞樾卻不心慌，詢問時語氣也沒多麽好奇，“你怎麽知道？”

“你家廚房調料盒裏鹽還很滿。”

韓丞樾望見他身後灰蒙蒙的屋內，不由問了一句：“叔叔阿姨他們都不在？”

林驍點頭，“昨夜救護車的聲音，你也聽到了吧？我哥突然昏過去了，他們現在都在醫院。”

“不要緊吧？”

林驍嘆了口氣，“也不是一次兩次了。”

“希望能盡快好起來。”

“謝謝，借你吉言。”林驍忽然反應過來，“你跟我出來，是想問這事兒？”

“……算是吧，還有，你是不是喜歡我……”韓丞樾分明看見林驍瞪大了眼睛，瞳孔收縮，這是緊張的表現。

“喜歡我妹？”

一語落下，林驍眨了眨眼，旋即半俯下身，捂著肚子笑了起來。

韓丞樾一頭霧水，卻看林驍笑著笑著，笑出了淚花，眼角發紅，像是用朱砂描了條線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